“你有没有良心!你说话呀!为什么不给圆圆治病!”
裴行站在省医院的门前质问张佑海。咆哮,歇斯底里,哭喊,都没有用。
张佑海一直沉默着。
裴行攥紧化验单,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,红了眼眶却忍住没哭。
圆圆在一旁没有什么感觉,只是小声地央求:“爸爸,我想吃肯德基的蛋挞…”
裴行拉着圆圆的手,头也不回地进了医院对面的肯德基点了一个儿童套餐。圆圆拿着儿童套餐里的小玩具玩得不亦乐乎,裴行重新打开报告单,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他都看不懂了,只记得刚才那个儿科医生的嘴一张一合:“你家孩子很大可能性是白血病,不过不要灰心,治愈的几率还是有的…”
“什么?什么病?我家圆圆得了什么?”裴行茫然地看着张佑海:“大夫说圆圆什么病?”
“你先别慌,”张佑海拍了拍他的后背:“医生不是说还有治愈的可能,先让医生把话说完。”
“你家孩子的这个情况有百分之六十多的治愈率,只要家长孩子配合,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。”
“只有六十多的治愈率…”裴行喃喃道“百分之六十。”
如果明天有百分之六十多的概率降雨,正确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,那么明天有多少概率会下雨?
0.6x0.5+(1-0.6)x(1-0.5)=0.5
孩子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能活下去。
裴行在心里默默地算完了数,镇静不下来,他的宝贝女儿可能活不下去了。
圆圆还小的时候就跟裴行亲,从吃奶的时候就开始,甚至连她打奶嗝,都是裴行来拍好得比较快。圆圆第一个会写的字不是“大”,而是裴行的名字。上了幼儿园,老师举办朗诵大赛,题目是我最敬爱的人,圆圆想都没想就讲了裴行。
圆圆每次生病发高烧,整宿整宿不敢睡陪在身边的也是裴行,她烧得小脸通红,嘴上干得起了皮儿,裴行用棉签沾着温水一点点浸润…
但是,现在他的小宝贝可能要活不下去了。
裴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,怎么走出的医院,也不知道是怎么站在医院门听张佑海那个混蛋说:“宝贝,我们再要个孩子吧。”
“你有没有良心!你说话呀!为什么不给圆圆治病!”
张佑海一直沉默。
裴行吼够了,凑到张佑海的耳边,用孩子听不见的声音说:“你说把孩子当亲生的养,就是这样吗?”
“爸爸,你看这个小黄会叫!”圆圆趁着裴行一个不留神踩上了椅子,凑到他面前:“爸爸,你听它会皮卡皮卡!”
“对,皮卡皮卡。”裴行使劲儿吸了一下鼻子,然后对着女儿笑道:“圆圆快点下来,站在椅子上不安全。”
“爸爸笑了。”圆圆小心翼翼地接着说:“爸爸笑了的话,圆圆就去外面喊大爸爸进来?”
裴行心想女儿可真是被别人卖了都倒给人输钱,你大爸爸都不要你了。
他可能不要我们父女俩了。
张佑海被圆圆牵进了肯德基,坐到裴行的对面,陪女儿玩小黄。
张佑海若无其事地陪着女儿玩,仿佛刚才那句话是裴行听错了一样。
“你吃什么?”
裴行知道张佑海是在问自己:“什么也不吃。”
“那我随便给咱俩买点啥去。”张佑海拉着女儿的手走了,去了点餐台,裴行这才抹了两把眼泪。
他其实不是想和张佑海生气,他满脑子都是宝贝女儿要死了的事。
她才五岁啊。
她那么小。
她还没来得及感裴行过生命。去年她想要一只小兔子养,自己怎么就没同意呢。
张佑海一手拖着餐盘,一手拉着女儿回来了,裴行已经恢复了常态,他等着晚上回家再和张佑海算账。
“爸爸,大爸爸又给我买了一只爬爬的小黄。”圆圆兴奋地举起两只皮卡丘,“他们是一对!就像爸爸和大爸爸!”
半个餐厅的人看了过来。
“好了好了,爸爸知道了。”裴行和张佑海心虚地把脸撇向两边。
裴行和张佑海的汉堡好了,张佑海去取餐,然后两人飞速地吃饭。
圆圆已经吃完饭,四处找小朋友和她一起玩。她长得很可爱,穿得又像个小公主,许多小孩愿意和她一起玩,只是玩着玩着就被家长拉开了,圆圆听见有个妈妈对自己孩子说说:“她有两个爸爸,他们家不正常,你不要和她一起玩。”
圆圆不懂什么是不正常,也不懂为什么要正常,她又走到一个小朋友的身边,向他伸出了手。
那个小朋友看了看他的妈妈,在得到许可后愉快地抓起了圆圆的手,两个人去了儿童乐园。
儿童乐园里只有圆圆和那个小朋友一起玩,别的小朋友都敬而远之。
裴行很快地发现了这种情况,他刚开始以为是自己家的原因,后来看清那个小朋友的脸之后,才知道为什么,那是个白化病的小孩。
原来大部分的人从小时候就知道不能和少部分的人一起玩,只有少数人才会接纳少数人。
张佑海没这些心思,看裴行也吃完了,就去找女儿。他两手抱起两个孩子,把那个白化病的小孩送回他们那桌,然后过来找裴行。
在省医院门口的肯德基里,充满被病痛折磨的家庭,一家三口原本就光鲜亮丽,想让人不注意都难,又都长得标准,又特别,于是在办个餐厅的注视下,他们走了。
张佑海去停车场取车子,裴行抱着孩子站在原地等着。
不一会那个白化病的小朋友的妈妈追出来了:“你家圆圆把皮卡丘落在我家牛牛这了。”
裴行还没有说话,圆圆就开口了:“是我送给牛牛一个,他没有这个小黄。”
“这怎么好意思。”家长要把玩具往圆圆塞。
裴行心想女儿果然还是自己的小天使:“大姐,真的没事,就一个小孩子的玩具。”
“我从来没给孩子买过这些东西。”
裴行不知道怎么接话。
“我以为对他严厉他就会成材,”大姐的眼泪止不住,扶着裴行的胳膊哭了起来:“没想到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了。”
“你家孩子什么病啊?”裴行现在特别理解这种心情。
“脑癌。”
“已经晚期了。”
“咱们加个微信好不好,牛牛因为外貌,从来没有好朋友,我想让圆圆再陪他玩。”
裴行说:“好。”
张佑海开着车过来了,圆圆和阿姨说了再见,就上车走了。
张佑海一手扶着转向盘:“回别墅?今天周五。”
“随便吧。”裴行没什么心思。
华灯初上,车程已经过了一半,圆圆坐在儿童椅里睡着了。
裴行看着窗外河里流淌的倒影,想了很多。
很多关于张佑海的。
裴行是上大学才认识张佑海,张佑海是裴行隔壁寝室的同学。
开学那天人是真的多,就像是十一期间的长城。
裴行的家就住在大学所在的室内,父母又都比较忙,就自己一个人拎着两个行李箱挤着地铁过来了。
他看着两条长龙似的队伍,就放弃了等电梯的想法,反正宿舍就在四楼,直接走楼梯吧。
“让一让,麻烦让一让。”
“诶呀,不好意思。”
“前面的走快一点呗。”
“儿子这行李箱也太沉了,你都装了多少在里面。”
楼梯间里也熙熙攘攘,一不注意就会和人撞到一起。裴行左手一只20寸,右手一只24寸,艰难地随着人流向上走,后面的大妈一个劲儿的催:“小伙子,你行不行啊?不行婶儿帮你抬。”
“不用不用谢谢婶儿,您先走您先走。“
“那你稍微往右让一让。”胖大婶儿灵活地一个身位抄了车:“好嘞!”
裴行往肩上耸一耸滑落的双肩书包包带,然后接着爬,等到地方,他定睛一看:5楼。
好像走过了。
他带着两个行李箱在人群中转身,那只24寸的箱子和两只26寸的箱子打着转儿撞到一起。
裴行被撞得一个踉跄,那个20寸的箱子轱辘儿正巧从台阶边掉了下去,拽着箱子的裴行跟着箱子一起掉了下去,被裴行拽着的24寸箱子正好转到了楼梯的边缘,和裴行也一起掉下去。
这一刻仿佛格外地漫长,刚才还交织在一起的人群如泄闸般向两边分开,裴行和两个箱子毫无阻拦地一扑到底。
恰巧,有一个同学刚刚走到拐角,没有注意道这一切,于是这个可怜虫就成了垫背。
“哎呦——”
“对不起对不起——”
裴行落到那个人身上的一瞬间就翻身起来,然后接住了那个24寸的箱子。
“同学你是几楼的,我扶你回去。”裴行又捡起另一个箱子,然后向他伸出手。
“我是407的。”
“好巧,我是408的。”裴行挠挠头,提出一个疑问:“那你走到五楼干什么?”
“我,我怎么走错了。”
“没事没事,我也走错了。”
“那还挺巧,”那位同学笑得灿烂:“咱俩都走错了,我才挨你这一下子。我帮你拿个箱子吧。”
“你们两个还走不走?”后面的大妈拿着箱子叉着腰,脸黑得像炭:“不走不要挡害!”
“走走走,”二人提着箱子向下挤。
到了407门口,可怜虫把箱子递了过来:“拜拜。”
“拜拜。”
好多年后,裴行都没有忘记这个场景,张佑海刘海微微打卷儿,随着汗水自然地分向两侧,露出了飞扬的眉尾,鼻梁的阴影落于脸颊一侧,连着下颌收在锁骨中,嘴唇是红彤彤的,一开一合,说着临别时的语言。
没有说他的名字,就像十二点的灰姑娘,神秘而吸引人。
车子驶入别墅区,路灯离得远了,窗外变得一片漆黑,裴行回过神,看了张佑海一眼。
“怎么了?”时刻在注意着他一举一动的张佑海轻声问:“想到什么了?”
想到你了,裴行没有回答他,想回去怎么收拾你呢。
“张佑海,你别趴着睡了,起来。”裴行掀起被子,拍了拍他的屁股:“来,你说说你白天什么意思。”
“我没什么意思,我等着你和孩子做配型呢。”
“那你说再要个孩子什么意思?”
“我怕圆圆死了你伤心。”
“你敢说圆圆死了!”裴行气的锤了两下床,仿佛那是张佑海的脑袋。
张佑海转身把睡袍脱了,吻了上来,用体重把裴行压在床上。
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做了。
其实张佑海的话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,但是裴行正在气头上,而后又被他这样那样,没有察觉。
第二天一早,裴行又请了假,陪着圆圆去医院。
医生的意思是一边做着亲属配型,一边在血库里找。
他匆忙地在路上就用手机挂了号,等着医院开门就直奔血站。
奥迪a6缓缓驶入医院停车场,裴行看停车位还有很多,就选了个离着比较近的,倒车入库。
“宝贝醒一醒,咱们到站了。”裴行拉上手刹,然后下车,转到后座上去抱圆圆。
两个人今天穿的是亲子装,皮茄克配牛仔裤,再配上半高不高的马丁靴,裴行帮圆圆系上毛围脖,两个人下了车。
圆圆还拿着昨天的小黄,爱不释手。
“宝贝害不害怕抽血呀。”裴行牵着她的小手,往医院门诊楼的正门走:“一会儿抽血爸爸抱着你,不用害怕。”
“嗯。”
儿科门诊四处画着小花小草,还有小老虎在抓花蝴蝶。省医院距离成立已有百余年的历史,墙面说不上是斑驳也有些脏了,再配上这些花花草草,简直像是暗黑童话。
“十六楼抽血,然后送到十四楼化验。”昨天的大夫疲惫地打个哈欠:“不好意思我昨天抢救到四点多今天有些困。”
“我这里有薄荷糖!”圆圆弯腰掏皮茄克的兜。
“小朋友,谢谢你。”大夫接过薄荷糖:“你去外面玩一会,阿姨和你爸爸聊一聊天好不好?”
“行。”
圆圆跳下椅子,出去了。
“目前针对裴圆圆的病,我们还是建议先化疗。”
“圆圆能挺住吗?”
“她如果不化疗才真挺不住了。”医生疲惫地揉揉眉头:“急性白血病只有两到三个月的生存期,亲属配型就会花掉将近一个月。”
“那我们化疗。”
“对,我会给你们安排最好的药。”
“谢谢医生。”
“那你们现在先去做配型,然后明天就安排化疗,这个化疗越早越好。”
“好。”
裴行走出诊室,看见坐在外面等待的圆圆,她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。
“想什么呢?”
“爸爸,死是什么?”
死亡是生命的终点。是走出了时间,灵魂归入天地,从此不再受拘束。
裴行想了想,最后说到:“你不会死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他坚定地说:“你不过是生病了,生病就要治病,要相信医生阿姨会把你治好。”
“嗯。”
“现在和爸爸一起抽血去。”
“好。”
暗红色的血顺着抽血针流进刻度筒,护士拿着棉签按住出血点,把针头拔了下来。
结果大概要两到三周才能出来。
裴行带着圆圆去取明天化疗的单子,医生嘱咐说要圆圆多吃高蛋白的食品,还有蔬菜水果。
谢过医生,裴行带着圆圆回了家,交代家里的阿姨多买些高钙奶和丹东草莓。圆圆很喜欢吃草莓,几乎所有的零食都买草莓味儿的,草莓味儿的饼干,草莓味儿的牛奶,甚至连沐浴露都是草莓味的。
张佑海能理解这种偏好,他小的时候就对巧克力情有独钟,到现在都在用巧克力味儿的牙膏,就一直纵容着圆圆。
晚饭没在用阿姨做,张佑海早早地从公司回来了,亲自做了好几道圆圆爱吃的菜。
松仁玉米,锅包肉,汤圆水果羹,还有油爆大虾。整张饭桌上都是甜腻腻的菜,裴行看着盛了第二碗饭的爷俩儿,开始怀疑自己舌尖的蕈状乳头是否工作。
“你们怎么就着这么甜的菜吃饭的。”裴行看着把水果羹拌饭的女儿苦恼道。
“秘密。”张佑海也学着拌饭:“女儿快告诉他这是秘密。”
“是秘密!”
第二天,圆圆要化疗,受却请不下来假,单位有个特别着急的单子在催,只能张佑海一个人带着圆圆去。
“爸爸对不起你,”裴行抱着圆圆不肯撒手:“爸爸去工作完立刻去找你好不好。”
“爸爸你去忙吧,有大爸爸你放心。”
“好了好了,该上班上班,该扎针扎针,晚上回家再聚好不好?”张佑海像哄着两个小朋友。
“好。”
“好。”
裴行先出发了,他的车汇入车流,驶向公司。
其实离家时候先出发的人好,他看不见后边的人哭,圆圆是哭着被攻抱上车的。
裴行去单位把单子签了,然后打算走人,恰巧老总说让他帮忙面试一下新来的销售总监。
这位总监和他是大学同学,能力特别强,如果让任会填不少助力,这个忙他是一定要帮的。
“请你阐述一下销售总监的职责所在?”
都是套话,他对答如流:“组织制定营销战略,规划公司销售系统的整体运营,制定公司销售的中长期规划,负责销售团队的管理和建设。”
“可以,我现在手上有一个案例请你分析一下…”
面试结束时,天已经黑了。星星在万家灯火的辉映下已经没有光,只剩下城市喧嚣的夜色,灯红酒绿,纸醉金迷。
“还行?”老总从楼上下来,目光却在一个人身上。
“行。”裴行没有注意道,还在想着怎么推脱老同学的叙旧,快点回家看圆圆。
“那咱们晚上出去聚一聚?”老总不动声色地暗示。
“那个,我实在是不行,我家孩子刚化疗结束我得回去看着。”
“那我们得去你家看看侄女儿。”
“不用,她现在免疫力低见不了人,”裴行也不顾及什么了: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奥迪a6拐出公司大门,风驰电掣地往回开。
到家的时候,圆圆已经睡着了。
裴行只得去问张佑海她今天怎么样。
“吐了,边扎针边吐。”张佑海去厨房给他热晚饭:“然后哭了。”
“下次我一定去。”
“圆圆明天还去不去幼儿园。”
“不去也行,请个老师在家教吧。”
“还得再请个阿姨,咱们上班的时候一个阿姨照顾不过来。”
等结果的这三周里,裴行觉得度日如年,不仅盼着结果早些出来,还希望配型成功。
这是裴行最难忘的一个冬天,时光仿佛像是被冻住了,回忆起来每件事都像是冰碴儿,扎得人疼。
结果出来的那个时候是下着大雪的中午,说是中午只不过时间是中午,大雪下得天昏地暗,三米之外就看不见路了。
医生给裴行打了电话:“裴圆圆的父亲是吗?来医院打印结果吧。”
“好的,谢谢医生,我马上就去。”
车子是开不了了,外面的雪还没停,裴行打算坐地铁去。
地铁站里地面全是水,他差点滑了一跤,幸亏被一个热心的大姐扶住了。
“谢谢。”
“没事儿。”
过了漫长的十站,到了省医院站。去医院还有一小段路,裴行在雪中狂奔,仿佛他跑得越快,成功的概率就越高。
到了医院正门,他跑不动了,等着上电梯到十六楼。
他气喘吁吁地拿起报告单。
“配型失败了。”医生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家长:“现在等着数据库里有没有合适的配型吧。”
裴行站在医院儿科的走廊里,不知道该怎么走。他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,让眼泪顺着水流淌进下水道。
身后有个护工也走了进来,他四处看看发现没有人之后,就走了过来:“打扰一下,您是裴院长的儿子吗?”
“是的,请问您找我什么事?”
“这样的,您和您的女儿HLA配型点全部不同,我们有理由怀疑裴圆圆不是您的亲生女儿。”
“什么?!”
“本来说这些是不符合规定的,但您是裴院长的儿子,我们实在不忍心看你为了别人孩子付出太多,这也不是什么好治的病…”
护工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太清了。
圆圆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。
一定是哪里出错了。
裴家世代书香,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迂腐。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,他们不允许裴行带着这个不能生养的“儿媳”回家丢人。
婚后第二年的时候,裴爸生病了,肝癌早期。
裴行去家门口跪着,被裴妈用洗车的水枪浇了个透心凉。
回家之后发着高烧,嘴里不停地喊着“爸”、“妈”,张佑海心疼地不得了,等他醒了,下定决心似的说道:“咱们去美国做个试管吧。”
裴行在念大学的时候没少听身边的女孩子反对代孕,知道代孕侵犯人权,但是事已至此,他别无可选,只能让张佑海联系相关机构。
张佑海联系好了代孕中心,但是裴行因为事业正在上升期,没办法抽身,于是张佑海带着他的精子远渡重洋。
十个月后,“裴圆圆”回来了,裴爸手术台上走一遭也想开了,对这个孙女百般宠爱,连带着对张佑海也不再冷言冷语。
所以到底是哪里出错了?
裴行灵光一闪,带着攻的材料去做了亲子鉴定。
期间圆圆的第二次化疗来了。
“我不要爸爸陪我去!”圆圆哭闹着不穿衣服,死活不让裴行陪她去:“大爸爸陪我就可以了,爸爸去上班!”
“可是爸爸不放心你,爸爸也想去陪着你。”
“爸爸要是去我就不去了!”
“好,爸爸不去。”张佑海给裴行使了个眼色,意思他在后面跟着。
迈哈特和奥迪a6一前一后地在路上行驶着,圆圆满心害怕一会儿到来的扎针,没有注意到这些。
裴行故意行驶得慢一些,在停车场与他们错开。他在车里等了一会儿,才慢步走到医院内部。
跨过儿童病房的那道铁门开始,哭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。
裴行的揪着心,一间一间地找过去,在找到第五间的时候发现了圆圆,她正在吐,吐得连哭声都没有了,只有眼泪混着鼻涕一起随着呕吐物一起流进张佑海准备的塑料袋中。
张佑海一点一点地拍着她的背,用湿巾给她擦脸,喂给她温水,特别熟练。
门外的裴行忍不住跟着哭了,他小声地吸了一下鼻子,在众多声音中是那么不明显,可圆圆还是看了过来。
她发现了。
裴行终于可以打开门去抱抱他的宝贝,给她递水,给她擦鼻涕,他几乎是跑进去抱住圆圆的。
圆圆也终于哭出了声:“爸…爸…”
“我知道…你心疼…不敢,不敢…你来。”
原来圆圆是怕自己心疼,才不敢让自己来的。
两个人哭做一团。
裴行忽然就看开了,圆圆就是圆圆,与是谁的孩子没有关系。
当天,裴行把车丢在医院,三个人一起回到家。
吃晚饭的时候,裴行说:“宝贝不是想要个小兔子吗?明天爸爸带你去宠物市场。”
“真的吗?真的可以吗?”
“不过你现在身体弱,买回来只能看看不能摸。”
“好!”
圆圆似乎已经忘了今天化疗时的痛苦,但是裴行却还记得,记得真真切切。
什么时候圆圆才能找到配型呢?
两周后,结果出来了,圆圆是张佑海的亲生女儿。
裴行似乎早有察觉,甚至没有惊讶,只是把报告丢给张佑海:“你去做个HLA骨髓配型吧。”
张佑海没有多余的解释,只是说了一声:“好。”
张佑海回想起来他去美国的那段时间,一堆外国佬围着裴行的精子嘀嘀咕咕,最后得出结论有遗传病,
他怕他自卑,怕他的父母刁难,就用了自己的精子。
张佑海去做了血液检查,当血管流进刻度筒的时候,他也没有想明白裴行是怎么发现的。
或许是他们的口味相同,或许他们都对裴行依赖。
其实他知道圆圆生病时是窃喜的,这些年,他看着裴行对圆圆和他父母对圆圆好自责不已,张佑海后悔了。
他后悔用了自己的精子。
他希望这个错误死掉,哪怕是有遗传病,只要是受的孩子就好,再要一个。
知直到有一天,裴行说:“牛牛快死了,你送圆圆去看他一眼吧。”
张佑海带着圆圆去了。
牛牛在场的朋友只有圆圆一个,她看着插着管子的朋友一动不动,没有哭,而是在他旁边玩起了游戏,就像两个人玩一样。
临走的时候,圆圆在他旁边说了悄悄话。
牛牛的妈妈哭了。
张佑海忽然明白了,明白了裴行对圆圆好不是因为圆圆的身世,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。
回去的路上,张佑海问她:“你说了什么?”
“不告诉你。”
又是一场大雪,配型的结果出来了,张佑海可以捐骨髓。
圆圆进仓之后,张佑海也准备进手术室。
临别之前,他对裴行说出了真相:“其实我不是故意的,你的精子有遗传病,我当时不敢告诉你,就用了我自己的。”
裴行知道后,鲜有地动了怒:“我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。你因为自己的错误,就不想救治圆圆,难道你对圆圆一点爱都没有吗?”
“张佑海,你是石头做的心吗!你这五年都是演出来的吗?”
“是不是你对我的好也是演出来的。”
张佑海没来得及想明白,就被上了麻醉。
梦里是他第一次遇到裴行,那年他们都是刚上大学,他看见他在众多家长中独自拖着两个箱子,走进了楼梯间。
他想过去帮他,却不敢开口,只能默默跟着他,直到他撞到他的怀里。
年轻的张佑海仿佛第一次学会了呼吸,为什么空气是甜的?
为什么天空是蓝的?
为什么第一次见这个人我就情不自禁地跟着他?
这些答案他找了好多年。
终于找到了。
张佑海醒了,他感觉有什么不一样,却不知道该怎么改变。
他只能在床上更卖力。
裴行感觉腰疼。
为什么人捐完骨髓之后欲望会强?
又是一次之后,张佑海搂着他躺在床上:“我想明白了。”
裴行:“?”
“我得对你和圆圆道个歉。”
“好。”
“虽然我的道歉圆圆现在不懂,可是等她长大就会明白。”
圆圆出仓之后去墓地里看了牛牛,终于哭了。